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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钟 第34(1 / 1)

(' 她摇着头抱住他,靠到他肩膀上,哭着叫他:“……阿宝……”像淞沪战场的废墟上靠着他的背,苏州长夜里偎依在他怀里,霞飞坊的清晨里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时一样叫他。 傍晚,他们一起从西摩路的小菜场走出来,阿宝手上拎着菜篮子,里头装着刚买的番茄、牛肉和卷心菜。 蕴薇挽着他另一边手臂,笑着说:“现在材料总算齐了,连黄油家里都有,你总不能再说像涮锅水了。” 阿宝也笑:“多少年了。你还记得啊。” 蕴薇侧头看他:“记得啊,那时候你嘴上说像涮锅水,结果把碗底刮得干干净净。” 回到家,两个人挤在小厨房里,一个切菜,一个上锅炒。 吃过了晚饭,他们挽着手出去散步,夜里睡觉也抱在一起。 蕴薇又开始替阿宝配衣服,她打开他的衣柜,把那不多的几件衣服都翻看了一遍,撇着嘴,头摇了又摇:“你都买的什么衣服,没一件像样的。” 她说着,拎起一件藏青色西装外套往他身上掖着:“你现在不适合穿藏青了,老早年纪轻,穿暗色显得人沉稳,现在……” 阿宝笑着一把揽住她:“嫌我老了咯。” 蕴薇一本正经地端详他:“比起以前……是老了点。不过嘛……底子还在,还有得救。” 秋天到冬天,他不再每天早上匆匆赶去领事馆,她也不急着去学校,不该谈的事,都有默契地闭口不谈,好像回到了七年前的霞飞坊。 只是静安寺路听不见小囡的哭声,也没有木地板的吱呀声,更闻不到煤灰的呛味,炒菜的油味,这里的人说话都压低声音,走路也轻手轻脚,生怕惹人注意。 45年开年,某些变化来得猝不及防。 初春的一个晚上,几个亲日商人请了一群日本军官和商界人士到卡尔登大戏院看京剧。 戏台上正唱着《空城计》,几层幕布缓缓拉开,却见一个血淋淋的人头滴溜溜地先滚了出来,紧接着,一只白木马驮着半截黄色军服的身子,伴着胡琴声一晃一晃地走出来。 人群尖叫着四散开来。 这事情却不了了之,这年的春天,很多事情都不了了之。 伪警察局长全家被人投毒,一夜之间七口人全死了。 替日本人收粮的周姓老板在回家的路上被人用麻袋套住打死在巷子里。 5月8日,德国投降。 有人说,美国人很快就要来了。 5月11日早晨,山田实吊死在了自己的办公室里。 同一天,阿宝和蕴薇路过虬江路,看到一群人围在电线杆指指点点,凑近一看,一颗人头被粗绳吊在了上面,那额头上贴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四个黑体字:汉奸下场。 当天夜里,蕴薇梦见那颗人头就挂在了跟前,她惊醒时,手心脚心全是冷汗。阿宝轻拍着她,她蜷缩在他的怀里,一动不敢动地紧紧抱着他。 几天后的傍晚,他们下班回去,距离家门口几步路,就看见楼底下徘徊着几个从没见过的陌生人。 两人对视了一眼,转头就走。 谁也没提要去哪里,连着走过了好几条街,阿宝拦了辆黄包车,对车夫说:“去日本总领事馆。” 那车夫听见这地名,斜眼看了看他,撇了一撇嘴角,最终没吭声。 阿宝握了握蕴薇的手,压低声音说:“我们先去拿点东西。” 到了地方,门卫看到阿宝,点点头。 蕴薇跟着阿宝进去,这地方现在冷冷清清,走廊上几乎看不到人。 他们上了二楼,走到一扇被封锁起来的门前,那门上还贴着“山田实”的铜质名牌,阿宝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蕴薇有些吃惊:“阿宝,你怎么会有他的钥匙?” 阿宝只说:“在这种地方做事,总要留条后路。” 不过短短几天,里头已经攒了一层薄灰,阿宝绕过山田吊死的那张办公桌,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书,后头露出了一个小保险柜。 看到蕴薇发怔,阿宝边输密码边笑着解释:“山田桑的小秘密不止这一个。” 保险柜应声而开,里头除了几沓美金,还有一把德制手枪,阿宝一并拿起来,塞进了外套内袋。 他们就这么大摇大摆又走出了门去,走到路口,阿宝又拦了一辆黄包车,对车夫说:“去华懋饭店。” 他回头对蕴薇笑:“反正花的是死人钱,不如花得痛快点。” 蕴薇看了看他,不知怎么,竟也笑了。 到了华懋饭店,前台制服笔挺的职员抬头看了看他们,用一种客气而疏离的口吻询问需要什么房间。 阿宝说:“要最好的。” 那职员盯着他,报出一个天文数字。 阿宝掏出一沓美金扔在了大理石台面上:“够伐?” 他们乘着那部据说全上海最先进的奥的斯电梯上楼,电梯操作员熟练地摇动手柄,栅栏门缓缓拉开 ', ' ')(' 又合上。 电梯一层层上升,最后停在七层。 客房门一开,全套英式深色木质家具映入眼帘,中央摆着一张宽大的铜架弹簧床。 阿宝走到落地窗前,拉开厚厚的天鹅绒窗帘俯瞰底下,夜色下,黄浦江像一条黑色的丝带蜿蜒而过,对岸的浦东只剩模糊的轮廓,远处几根烟囱在夜空中明灭着星星点点的红光。 他笑笑:“这下整个上海滩都在脚下了。” 蕴薇却懒得看风景,她累坏了似的,就躺到了那张柔软的大床上去,舒展四肢摊平了。 过了会儿,阿宝躺到她边上,也摊平了。 两个人都闭起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里,蕴薇忽然问:“阿宝……我10岁那年,你抢过我一顶帽子,你还记得吗?” 阿宝说:“怎么不记得。那时候我抢你的帽子……也不全是为了换钱。” 蕴薇伸手轻轻戳戳他腰侧:“那是为什么?” 阿宝有些自嘲地回:“还能有为什么。想让你看我,想你能记得我呗。” 蕴薇靠近他一点,靠到他臂弯里轻轻地笑着:“那后来……你烧仓库?” 阿宝点点她的鼻梁笑:“又认出你来了呗。” 隔着窗帘,隐约听见远处闷雷般的轰鸣,夹杂着零星的高射炮声,阿宝笑出声来:“听啊,外头又在放炮仗了,狗咬狗,赤佬打赤佬。” 蕴薇也笑起来:“蛮好的,热闹。就当是提前过年了。” 他们不分白天黑夜都在床上过,窗帘拉紧了,房间里只留一盏昏暗的床头灯,饿了就叫客房服务送点吃的上来,你喂我,我喂你,吃着吃着,最后又缠在了一起,缠累了就睡,睡醒接着缠。 洗澡时都泡在一个浴缸里,洗着洗着,蕴薇突然问:“第几天了?” 阿宝亲她颈侧,懒洋洋地答:“弄不清楚。” 蕴薇迎合着亲亲他的眉毛,又问:“阿宝,我们会死吗?” 问完了,她自己却先笑出了声来:“看我问的,谁能永远不死呢。” 阿宝就笑着在水底下压住她:“永远不死又有什么意思。还不如趁活着,多做点活人才能做的事。” 一天,蕴薇先醒过来,不知道几点钟的光景,就看见明晃晃的太阳光从窗帘缝隙透进来,一丝一丝地围拢在他们四周。 逐渐亮起的天光里,她楞楞地看着阿宝熟睡的样子,想着天要亮了,快亮了,心口突然像被什么揪住了,透不过气来,被一种急迫的念头牵扯着,她从他的自来卷开始亲,一点点往下,一直亲到那个地方,也没停下。 阿宝受刺激醒过来,她压着他不让他动,边亲边带着哭腔说:“阿宝,我喜欢你。不,我爱你,4岁我就记住你了,这辈子我只爱你。” 他一愣,伸手胡乱地摸着她的头发,眼圈都红了,他反过来把她按在身底下,也把她从头到脚不停地亲着,他喃喃着,几乎语无伦次:“薇薇,我也……爱你。我只想要你……抢你帽子的时候我就想要你,一直想要你……” 蕴薇搂住他脖子,哽咽着说:“你把我都拿去吧,拿去吧。” 到后来,两个人仿佛退化成了动物,身体死死地合在一起,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她就只会一遍遍叫他名字:“阿宝……阿宝……阿宝……” 他回她:“薇薇……薇薇……薇薇……” 他要出来,她也夹紧他不让:“阿宝,就这样,就这样,不要离开我。” 这么缠在一起睡了过去,她又突然哭醒过来,不知道做了什么噩梦,她就像是要把自己嵌到他身上一样地抱住他:“阿宝,我好想你,我每天都在想你。” 他说:“薇薇……我不是就在这里吗?”他笑着,那声音听起来,却也几乎像是在哭。 蕴薇追问:“那明天呢?” 阿宝抱紧她:“明天也在的。” 她这才破涕而笑。 过了一会儿,她伸手推推他:“阿宝,我们去美国,或者去英国行不行?” 阿宝摸着她的背脊:“薇薇,我又不会英文。去这些国家做什么。” 蕴薇不依不饶:“那……我们就去俄国,你会俄语,我也会一点。” 阿宝摸摸她的头发,只是沉默。 蕴薇崩溃大哭起来:“我不要这样!我受够了,受够了!” 阿宝抱住她,她靠在他怀里,哭着哭着,终于一点点安静下来,她哽咽着说:“那我们……回苏州吧,坐摇橹船去,到虎丘塔下吃松子糖。” 这一回,他答应她:“好。” 回苏州的那天,是个晴暖明媚的好天气。 五月底,透明的天上浮着薄而淡的云彩,已经有了几分夏日的气息。 也没有什么风,江水像一块熨平的绿稠,平静地淌着。 太阳晒得人浑身发酥,他们安静地靠在船舱边。 小船一点一点荡到江心,一声枪响。 两 ', ' ')(' 个人都懒得动。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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