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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钟 第31(1 / 1)

(' 查证件,搜身,折腾了大半天才放行。 这时,却看后头又来了个人,穿着西装,手里拿着公文包。 那个抽他耳光的便衣立刻换了副嘴脸,点头哈腰地说:“王科长,您辛苦了。刚从维新政府那边回来?” 阿宝站在不远处看着,挨打的面颊火辣辣地肿了半边,嘴里泛出血腥味道。 他心里却想:有意思。 从春到夏,每一天都在搜捕新的抗日分子。 因为那张和普通中国人不太一样的面孔,阿宝只要出门,就会被便衣当街拦住,有时候搜个身就放他走,有时候挨一顿打。 最倒霉的一回,他被带到日伪警察署拘留室关了整整三天,被盘问了一夜,迫着跪下,烟蒂揿着手背,头按在脏水桶里。 洗脱嫌疑释放的那天,他走出几步路,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对没完没了的赌博也心生厌倦起来。 不单是厌倦,手头也紧了起来。 这年夏天,日占区的管制越发严厉,他发觉哪里都没办法再像之前那样轻松地弄到钱。 他心里便筹谋着,想寻一个新机会。 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那是燠热的一天,没有一丝风,火辣辣的日头把地烤得滚烫。 阿宝刚出门,就被几个便衣拦住,不由分说地塞给他一面旧的沙俄国旗,推搡着让他混进几十名白俄的队伍中,一起走上了街头。 走出好一段距离,他才意识到,这是“反英大游行”。 日伪报刊记者的相机镜头对准人群时,其他白俄扔下国旗,撇开脸去,心虚地躲闪着,阿宝看了看地上那些被丢弃的国旗,弯腰捡起一面,掸了掸上面的灰尘,面无表情地举起来。 游行结束时,日军军官步到他跟前,用生硬的中文问:“你为什么帮皇军?” 阿宝用俄语回答:“Пooyчoвыплane(因为你们给钱)。” 军官看着他,笑了:“就这么简单?” 阿宝也笑了:“就这么简单。而且……” 他换回中文:“我既不是完全的中国人,也不是完全的俄国人,所以对哪边都没有感情负担。” 军官大笑起来:“很好。明天来领制服。” 他用事后领到的5角“华兴券”在烟杂店买了包香烟,他走出门,刚吸第一口,一群小瘪三经过,认出他来,冲着他喊:“举旗子的二毛子汉奸!” 阿宝吐出一口烟,看着那烟圈在黄昏的热气里一点点散开,突然笑了笑。 横竖做不成人,不如索性当鬼。 阿宝总在凌晨两三点钟的时候醒过来,有时候是做梦,有时候并没梦,又有更多的时候,他分不清楚究竟是做梦还是真实记忆的闪回。 这个凌晨,他手里总好像抓着什么东西,质感真实得不太像梦,有金属的凉意,还有铁的腥味,半梦半醒之间,一只青铜头颅滚落到他脚边。 他惊醒过来,在楼上租户的马桶抽水声里,终于记起来,梦里他在拆祁齐路的普希金雕像,这已经是1940年的事。 而现在,是1942年。 他起身,到浴室放了一缸热水。 洗完澡,对着镜子刮脸时,他眉骨上的那道疤突然抽痛起来。 一出门,隔壁印度人家的咖喱味就从门缝里钻出来,到了南京路,一眼看见几个印度同事已经在检查点等着,他走近,又是这股味道。 他们凑在一起叽里咕噜说着印度话,跟他们共事久了,阿宝也能懂几句,听出他们是在埋怨今天的天气,和今天要干的活。 是热。已经快十月 了,秋老虎还在持续发威,制服又密不透风,站在路边没一会儿,后背就完全湿透了。 今天的活也确实很枯燥,要盯着每个经过的外国人,监视他们有没有规规矩矩地戴着日本当局下发的袖章——英国人法国人都是蓝袖章,美国人是红袖章。 几个印度人在太阳底下站了没多久就走到了树荫底下抽烟闲聊。接着,几个中国人也另寻了一片荫凉处。 阿宝没觉得热得受不了,也懒得动弹,就站在原地不动。 一对说法语的男女走过,都没戴袖章。他机械地上前,用生硬的法语提醒:“袖章。” 那女人耸耸肩,用法语对男人说:“你瞧,又是这些无聊的规定。” 男人搂过女人,目光有些轻蔑地停在阿宝的面孔上,轻浮地笑了笑:“一个为日本人效力的混血走狗。” 女人皱着眉撇撇嘴:“我们难道是犯人吗?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男人继续盯着阿宝,特意放慢了语调,一字一句地用法语说:“你们这类人的血统,到你为止,就该趁早断绝……” 话音未落,冰凉的枪口抵住了他的太阳穴。 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那女人发出一声尖叫,回过神来,哆哆嗦嗦地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两个蓝袖章,一边往自己和男人的胳膊上套,一边语 ', ' ')(' 无伦次地道着歉。 阿宝收回枪,感觉到身后有目光在注视着他。他回头,一个三十来岁的日本人朝他赞许地点了一下头:“做得不错。” 他没有穿军服,身边也没有随从。 阿宝当时不知道,这个人就是日本驻沪总领事馆下属的俄侨事务课课长,山田实。日军系统里出了名的中国通,俄语也同样流利。 几天之后,阿宝就被调到了他手下。 从秋天到年底,他配合着山田实处理各种事务,从简单的翻译工作到劝说谈判,再到解决一些039棘手039的人和事。 山田对他说:“我最欣赏你的一点就是你从来不问为什么,也从不抱怨。不论什么命令,都能像机器一样执行。” 阿宝无所谓地说:“做事而已。” 山田更满意了,他点点头:“很好。现在有个重要的事需要你去办。” 说着,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照片递给他:“这个人叫索科洛夫,白俄侨民委员会主席,他很固执,一直拒不配合我们的政策。你去‘劝劝’他。” 次日,阿宝以俄侨课事务专员的身份来到法租界的白俄侨民委员会“拜访”。 秘书领着他穿过长廊,在一扇雕花木门前停下,他刚敲门进去,那坐在写字桌前的俄国老头就盯着他的脸冷笑了一声:“你的父亲或母亲是俄国人,对吧?” 阿宝的表情僵了一下。 索科洛夫摇摇头:“你比那些中国汉奸还不如,至少他们只背叛一个祖国。而你,既背叛了生你养你的中国,又背叛了你血液中的俄罗斯。” 阿宝心不在焉地听着,眼睛突然落到墙上的一幅油画上:一片晨雾笼罩的山谷,树丛在微光中若隐若现,更远处的树林融入了灰白的浓雾。 看了片刻,他突然笑了笑:“有人说过,俄国是我半个故乡。可惜我一次也没去过。” 三天后,索科洛夫在返回寓所的路上被枪杀于轿车内。 《申报》刊登消息称:抗日分子暗杀俄籍汉奸。 下班后,山田拍拍他的肩膀:“阿宝君,你现在是我的得力助手了。工作之余,也应该学会和大家一起放松娱乐。” 他们去了沪西愚园路的“好莱坞乐园”,山田熟练地带着阿宝穿过烟雾缭绕的前厅,朝后部走去。 后头偌大的空间里摆满了赌桌,骰子声、筹码碰撞声、荷官的吆喝声混成一片。 山田发觉阿宝的目光落在赌桌边一些身着便装,神情警惕的日本人身上。 他不以为意地笑了:“阿宝君,梅机关的人会保护这里的秩序。” 他带阿宝走向一扇刻着樱花图案的木门。门口站着的便衣拉开门,恭敬地为他们鞠躬让路。 宽敞的包厢里已经坐着好些日本军官,有几个穿着军服,其余的都已换了便装。牌桌上除了赌具,还摆着威士忌和白兰地。 几杯洋酒一下肚,一开始满脸严肃的日本军官们都放松下来,渐渐没了正形。有的扯开了外衣摊在座椅上,有的醺红着面孔又笑又叫,嘴里叽里呱啦地说着日语,甚至还有哭起来的。 阿宝旁观着,有些好笑:一群猢狲。 他和山田说了一声,起身出去透气,走到赌场后门口,拿出香烟点燃,才刚吸了一口,就被一个男人冲上来拦住了。 那人满身的酒气,伸手指着他的制服,食指几乎戳进他左眼:“汉奸!畜生!罗宋瘪三帮着东洋赤佬吃人血馒头!” 阿宝只是笑:“俄国人骂我杂种,你们骂我罗宋瘪三。从来没人把我当中国人,现在倒成汉奸了?” 他笑得停不下来,手中夹的烟头落到了积水坑里,“滋”一声灭了。 回到包厢,空气里早浸满了酒气与烟味,几个日军军官歪在沙发上东倒西歪,其中有个懂中文的,叫佐藤的眯着醺红的双眼看着他:“阿宝君,我听山田说你在上海长大。有没有什么‘刺激’的地方,能带我们过去玩玩。” 阿宝会意,出门拦了几辆黄包车,带他们去了福州路的会乐里。 一排石库门房子挨得密不透风,二楼的格子窗里漏出暖黄的光。 一扇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探出一张浓妆艳抹的女人脸,一见军官,眼波立刻缠上来,用半生不熟的日语问好。 紧接着另一扇木门也开了,探出另一张娇笑的脸来。 佐藤转头,朝阿宝竖起大拇指:“大大的好。” 几名军官相继进了房子,阿宝便在附近找了家小酒馆等着。没想到山田实也跟了过来,两人对坐着要了酒。 山田喝了一口酒,看着他:“我是觉得支那女人脏。你呢,为什么不参与?” 阿宝头也没抬:“我妈就是干这行的。” 山田沉默片刻,看着他又开口:“阿宝君,看你的档案,你今年已经27岁了,男人到了这个年纪,总该有个女人照顾。有时间,我可以介绍几个日本姑娘给你认识。” 阿宝依然没抬头:“山 ', ' ')(' 田桑的好意我心领了。” 山田却说:“你不要有顾虑。我给你介绍的,一定是真正的良家女子,受过良好教育,也懂得照顾男人。而且……” 他话头一顿,喝了一口酒,这才接着往下说:“你现在为帝国效命。娶一个日本妻子,我相信这对你以后的发展有好处。” 1943年开年,棘手的活又来了,从沪西到浦东,日本驻沪领事馆一共设立了9个集中营,强制收容敌国人入营。 他们每天从早忙到晚,挨家挨户地登记和收容,几乎没有一刻能喘息的空档,这倒让山田也暂时没空去操心阿宝的婚姻大事了。 有一回,他们去收容一户英国家庭,登记的时候,那个男主人突然抄起桌上的花瓶,带着满腔的愤懑朝山田砸去,阿宝在边上,条件反射地抬手替他挡了一下,花瓶在他胳膊上应声碎裂。 低头一看,胳膊已经不自然地弯了起来,显然是折了。 山田回过神来,后怕的冷汗冒了一脸,他扶住阿宝,一个劲的道谢。 阿宝只说:“没什么。拿了钱就应该做。” 这一年的春天多雨。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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