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君面前,熄灭的灯盏里,陡然窜出一簇幽绿的鬼火。
再瞬息明灭。
鬼火闪烁,不过三息间,鬼王的身形就违背常理地向前靠近。
等到裴怀钧再斟酒时,衣绛雪已近在咫尺。
一道强韧的红线,浸透腥味,从背后勒住了他的脖子。
裴怀钧手中杯盏滑落,脖颈处,出现了明显的绞索痕迹。
衣绛雪面无表情,将红线勒紧,唇畔擦过他的耳垂,吐息却是如雪冰冷,“怀钧,我果然还是想杀你。”
“把你杀死,带着你的头,再去完成你的遗愿,简直是两全其美……”
骨头在痒,魂魄在痛,唯有当绞索勒住仙人的时候,那股复仇的快意又愉悦地爬满了衣绛雪的鬼体。
他有点想试试,裴怀钧到底会不会死。
如果再用力一些,会不会把他的头整个割下来?
很快,裴怀钧脖颈发出折断的声音,唇色发白,血管从充血到泛青,只发出一声闷哼。
杯盏从他的指尖滑落,跌碎在地上。
衣绛雪明显怔了一下,双手松开,眼睛黑洞洞的。
裴怀钧的躯干还保持着端坐的模样,天工精雕细琢。
仙人头却掉在了他的怀里。
头颈交接处断面整齐,骨茬平整,甚至没有丝毫流血的痕迹。倘若用红线把他的头缝回去,一定与原本一模一样。
衣绛雪抱住他的头颅,轻轻擦拭他泛青的面色,可是却不见半分僵硬,反而肌肤十分柔软。
他的骨相俊美至极,衣绛雪抚摸片刻,像是找到了最喜欢的玩具,笑着举起来转了一圈:“我睡不着,怀钧,陪我睡觉吧。”
头颅双眸轻阖,神情恬静,呼吸如常。
半夜睡不着。鬼王将仙人的躯干摆在床边,怀里抱着他漂亮的脑袋,重新钻进暖呼呼的被窝里。
衣绛雪蹬蹬被子,“热。”
无头的尸身帮他掖了掖被角。
衣绛雪又蹬,露出染血的衣摆。
仙人尸身打来一盆水,沾着香灰,拧干带水的白色绸布,温柔地帮他擦去小腿染着的鲜血。
衣绛雪把他的头从被窝里掏出来,抽掉木簪,漆黑长发散在玉枕上,挨着睡,“这样陪着我,就好了。”
半夜是鬼王最凶的时候。
有爱人相伴枕边,他终于平静了一点。
衣绛雪抱着他的头,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患得患失地问道:“怀钧,你不会离开我吧?”
然后他又缩缩肩膀,“奇怪,为什么被窝还是越来越冷?” ', '')('仙人头睁开眼睛,瞥他,含笑道:“……小衣,把我的身体也抱上床。”
“如果觉得冷,就抱着我睡。”他温柔道:“这样就不冷了。”
衣绛雪觉得有道理。
他把仙人的身体也抱上床,盖在被子里。果不其然,柔软且透着暖意的躯体,就这样抱住了无头尸身。
衣绛雪幸福地拱了拱,在被子里探出脑袋,头并头地挨着他睡:“果然不冷了。”
“我想起来了。怀钧,以前在我死后,你偶尔也这么抱着我睡。”
衣绛雪很澄澈地问道,“我一般多久会烂掉啊?”
“没数。”裴怀钧的脑袋被鬼王当做暖手宝抱着,也颇有些活仙微死的淡定感,“在尸身上抹上优昙婆罗香,能坚持好一阵子。”
他温柔笑道:“不过鬼子之命那么凶煞,就算魂魄不在,你也偶尔会尸变,那时候就只能烧了。”
他的爱人亦是刽子手。
在他寿命将终时,为了避免煞气化鬼,多半都是由剑仙操刀,手起剑落,送他去轮回。
他砍过他的头,剖过他的肺腑,杀人时毫无痛苦,是最快最温柔的剑。
也有时候,他亲自拈过线,将爱人如玩偶破碎的尸身缝起来,针脚细密,还他全尸,才将他装在棺材里。
衣绛雪已经相当习惯,翻了个身,“有时候头七,你还没把我塞进棺材呢。我都死掉了,你还不把我烧掉,难道不觉得阴森森的,怪可怕吗?”
无头仙抬手,顺着他的长发往下捋了捋,多么亲昵。
“……我习惯了。”
习惯。多么可怕又令人安心的一个词。
当他的道侣习惯为他收尸……
生与死,对他们而言,其实已经失去了意义。
死亡是最扭曲恐怖的东西,它毫无美感。
相爱之人会本能地将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对方,可是,死亡永远是美好不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