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无回静静地看着她,大概是欲言又止。
邱一燃动作很慢地把右腿蜷缩到和左腿一样的位置,轻轻地说,
“但,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你没有办法,所以只能拆了我的假肢?”
她的语气里没有任何怨怪。
也没有那一点残存的自尊心再次被暴露的愤恨,只有茫然和驽钝。
她在努力地接受、并且理解这种事情的发生——
就像正常人生病了需要测体温一样,她晕倒之后第一时间要被检查的,就是她那条被留下来的残肢部位。
当然会有这种情况发生。
她也应当像其他能从中振作、并且走出来的人一样,接受她身体当中最丑陋的部位,会随时随地在她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暴露在自己曾经最亲密的人面前。
过去发生的事情永远没有办法改变。最后能被改变的,只有人。
比起她的反应迟缓——
永远处在这件事另一个视角的黎无回,似乎比她更悲哀。
黎无回望着她,脸庞上被阴影深深地笼罩着。
好像已经在自己的思绪里过了很多个世纪,才勉强整理好自己的思绪,然后试图来整理这件事,
“我,你淋了雨,我怕,我怕你的,你的腿会感染,所以就只能拆下来……”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
总是说几个字就难以继续,像是害怕,又像是太过小心翼翼去斟酌自己的用词,所以显得战战兢兢。
“嗯,我知道。”邱一燃尽力笑着说,“这是必要的状况,我没有理由去怪你。”
她不知道自己苍白的笑容在黎无回看来很无力,也很勉强。
“是没有理由怪我?”
黎无回垂眼盯着她,她和她的眼睛中间仿佛隔着很多堵墙——关于保护,关于责怪,关于怨恨,关于逃离的墙……
而她总是需要墙里面最精确的那一个答案,“还是不怪我?”
邱一燃错愕。
看到她眼睛里的迷惘,黎无回笑了,“那你还不如干脆就怪我好了。”
声音很轻,
“把怒气发到我身上,这样反而会让我比较好受点。”
说着,黎无回干脆从地上站了起来,移开视线,像是再也没办法望着她的眼睛,“既然你已经醒了,那就自己来上药吧。”
她大概也有些不舒服。
走路的时候脚步也有些慢吞吞的。
“是不怪你。”
在黎无回掀开门帘走出去之前,邱一燃再次出声。
黎无回停住脚步。
“我不怪你。”邱一燃又重复了一遍。
她侧躺着,脸轻轻贴着枕头。
注视着黎无回被风吹得有些模糊的背影,轻声细语地强调,
“我不怪你,也没有理由怪你。”
她的态度很坚决。
而黎无回不知道有没有相信她的话,只是站在门帘边,轻轻地说了一句,
“知道了。”
然后就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毡房内只剩下邱一燃一个人。
她不知所措地盯着被放下来的门帘。
门帘很厚,不透光,看不到门外的情景。
但她还是知道,黎无回并没有走得太远,甚至就只是站在门口。
她在用这种方式陪着她。
从出车祸起。
她就从来没有让她面临过——自己醒过来时会独自一个人的状况。
邱一燃当然也知道。
她吃力地从床上撑坐起来。
看到旁边还摆着热水和热毛巾,以及刚刚黎无回旁边摆着的伤药,数量看起来比她自己带得还要多,堆了起来——
看起来不是她自己带的那些,应该也不是这附近的牧民能有的。
应该是……黎无回自己带在行李箱里的。
这么远的一段路,经过的大部分国家又都是冬天。
黎无回只带了一个行李箱。
因为她们这辆车的空间不大,而路途遥远,补充物资不可少,像帐篷,汽油,备胎,防寒被之类的。
所以她们只能尽量减少自己的行李,减免过后,连平时生活简陋的邱一燃,最后都还是带了两个行李箱,而黎无回只带了一个。
于是一路上——
黎无回很多需要用的东西都是现买的,衣服这些都是到一个城市再去换一套新的,也不管丑不丑,搭不搭,黎无回都只是随意地穿在身上,一些必要的消耗品也是到城市里再去补充。
实在不方便的时候,她都只能省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