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满宜自己是个教师,但不会因为她直呼她的姓名而生气,但会因为她直呼其他老师的姓名而大发脾气,罚她三天不准吃晚饭。
在她还没上小学的时候,林满宜就教她先写自己的名字,再写父母的名字,最后再写林满宜的名字,不是因为要记那对不爱她的父母的恩,而是要让她记得——
她母亲邱云,父亲魏繁,姨婆林满宜,她不是没有根的人。
甚至,后来在她三年前几乎是奔逃回国的那段时日,哪怕她浑浑噩噩,林满宜同样也包容了她,接纳了她。
林满宜从来没有放弃将她教导成一个积极自信的人。
而现在——
她却要用这副面貌去见林满宜。
“你就是害怕了。”
黎无回的声音突然在车厢内出现,将邱一燃的思绪从过往中抽出。
她如梦初醒。
看见车前挤得密密麻麻的车辆,以及快要泼到眼皮上的黄昏。
恍惚间,她看向副驾驶的黎无回——黎无回仍旧是阖着双眼,没什么表情。
像是刚刚没有说过话。
邱一燃以为是自己听错。
“你说什么?”
她轻声问了一遍,但没有得到回应。
副驾驶的女人仍旧懒意沉沉。
邱一燃突然觉得心里很空,原来真的是她的错觉。
而就在她打算转过头去时,黎无回却又突然再次出声,
“邱一燃,你为什么害怕?”
邱一燃瞬间顿住所有动作。
到这个份上,她知道自己已经完全被黎无回看穿,也没有掩饰的必要。
车辆重新前进,她很轻地说,“或许是因为愧疚吧。”
“就因为你的腿?”
黎无回问,
“还是因为你失去了之前拥有的一切,或者是你没有成为她期望中的样子……”
说到这里,她看到邱一燃逐渐隐在黄昏中,变得模糊的脸,放慢了语气,
“所以你很怕去见她,怕她对你失望?”
“应该都不是。”邱一燃摇头。
“那是为什么?”黎无回很执拗。
“大概是——”
邱一燃有些犹豫,她盯着前面那辆车的尾灯,语速慢了下来,
“因为我还是没有站起来。”
将真正原因说出口之后,邱一燃长长舒出一口气,感觉自己内心中滞闷有过片刻的放松。
但很快又被千斤重的水淹没。
“其实这个世界上因为事故截肢的人有很多,数也数不清,我不是这其中最严重,最无能为力的一个。”
“相反,当时我还很年轻,也有足够支撑我治愈伤痛的金钱,还有支持我的家人,朋友……”
甚至是爱人。
邱一燃没有将这个字眼说出来——因为光是想到,就已经在灼烧她的心脏。
于是她只是看着车外来来去去的人,装作轻松地笑着,
“很多人的情况都不如我,但她们仍然都能在这种事情发生后,重新站起来,忘记事故带给自己的不好,甚至还能成为鼓舞很多人的榜样……”
她低眼沉默。
像是连呼吸都被车流吞走,以至于很难将话说完,停顿了很久,才说,
“但是我没有。”
而我本应该,不那么轻易被打倒。
“这大概是,最令她失望的一种方式吧。”
黄昏渐渐沉了下来,邱一燃希望自己说起这件事时语气足够轻松,
“毕竟已经三年了,而我身上还是没有一点变化。”
这段路程开了很久,在这之后,黎无回也很久都没有说话。
邱一燃不知道是不是黎无回也在对她失望,如果真的失望,她其实很高兴。
因为她们本来就是去离婚的。
不知到底过了多久,她们之间裹着黄昏下漂游的空气,她终于听到黎无回说,
“嗯,我知道了。”
很平淡的语气。
邱一燃感觉自己应该感到愉快,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并没有产生这种感受。
她木然地攥紧方向盘,再次跟着前方的车停下来。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黎无回却又开口了,
“你别怕。”
很简洁,也很明了的三个字。
邱一燃呼吸凝滞。
“因为你只需要把这一切都怪到我头上,就可以了。”
黎无回缓缓睁开眼,“反正也是我硬要让你去的。”
隔着暮色,黎无回看向她,停顿了好几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