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时我瞧见了玫兹小护士那一头如棉花般柔软的云鬓,她果真听我的建议好好卷了发尾,修剪的刘海掩着一对高挑细长的眉毛,瞪的滚圆的眼睛正一顺不顺朝我看来,仿佛瑞恩分队长醒来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向她勾了勾嘴角,露出个约莫称得上虚弱的笑,而后便见她捂着脸颊兀自感概起来。那模样总让我想起萝拉,特别是那双眼睛。
“天哪……我的老天爷!瑞恩小姐您可算醒来了!那会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会让您受这样的伤!等等,我这就去喊医生来!”
这么说着的玫兹拿起一旁的托盘跌跌撞撞朝门口冲去,棕色的发尾在空中划出一个俏皮的弧度。她手里拿着医院里特有的呼叫铃,直到了走廊上便摇唤起来,虽离得远却还是让我缩进了被窝。我不大喜欢铃铛的声音,怎么听都有些许刺耳,吵得不行,像是几十个未开智的孩童围着人儿咿呀说话,实属聒噪。瑞文以前总说我挑剔,现在却是不常说了。哦,“没心没肺的死丫头”这句话倒还是说的,说得还挺多,好像我真是他口中那冷血无情的人似的。什么时候瑞文能再将那刀子嘴下的柔软心肠讲出来给人听,我便也知足了。
方才破晓的晴空夹杂着些许雾气,直到天光大亮便似浮萍般轻轻柔柔散了开去。许是昨夜下了小雨又起了风,卷了一树落叶还嫌不够,我瞧见白漆窗台上粘着几片蔷薇花瓣。颜色是正红,倘若捧着一束系上蝴蝶结送人,那场景该是极美的。
我记得我好像说过,等回来后要送他一大束月季,是让所有闺房小姐都看了惊羡的红花重瓣,捧在他手中一定很好看。在等着医生的短暂时间里我摸索着无名指上多出的一枚钻戒,冰凉坚硬的触感和利威尔给人的初印象分毫不差;放到阳光下便是璀璨一颗,耀眼得很,这也和他给人的第二印象分毫不差。我不敢想那时候的利威尔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这枚戒指戴到了我的指上,也不敢想他面对着当时的我内心作何感想。利威尔是不会哭的,最起码在人前,但我想他人后大概会肝肠寸断,无言凝噎,因为他是总最容易被伤到的那类人。
我不要他这样。
医生来了,是个戴着方框眼镜儿的中年男子,一头利落的褐色短发穿着白褂,胡渣被剃的干干净净叫人看着亲切,手里拿着一份曾在卡洱那儿见过的病历夹,白色的纸张写着有关我的各类信息。我不太懂医术,倘若换作卡洱,那家伙会用粗俗简单的话语给我挨个解释说明一番。
虽时间不多,但我还是想讲些废话。都说霍布斯家二少爷天性洒脱,冥顽不灵,但我见过卡洱努力的样子。确是真笨但也不至于同顽石般不化,该学的没落下多少,不该学的学了个通透。瑞恩克劳德说的,霍布斯家在之后会出一位杰出的油画天才,那是他的天赋。卡洱霍布斯生为艺术,他适合那样五彩斑斓,镂金铺翠的世界。
这是四月二十四日,听玫兹小护士说我整整昏睡了十天,利威尔连夜马不停蹄地从玛利亚之壁飞奔回来,在得知消息后整个人都憔悴了一圈,之后便守在病房整整两日不曾离开。那两日利威尔对军队调令不管不顾的消息已经传得人尽皆知,玫兹说像利威尔这样的人也终于有了私情,这绝不是批评的话语,但我还是要就这话反驳一句。
“是人都有私情,利威尔也是,但他藏得深。”我这么说着将餐盘中的玉米汤递给了一旁坐着的玫兹护士,她咂了咂嘴接过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汤品早已做过无数遍似的毫不介怀地喝了起来。
病号餐里的浓稠玉米汤,远远闻着便有一股子香甜的玉米味儿,上头撒着香草沫和些许蘑菇,入口还有丝丝奶香。若不是狼女的身子吃不了这类食物,就这份汤品我能喝不下五碗。
玫兹说她从未想过利威尔少佐会露出那副神情,像是整个世界崩塌一般,连司令都跑来医院请他归队。小护士将碗放下柔声说着,四月的阳光落在她干净明亮的眸子里,那双眼睛就这么含着些许担忧朝我望来,我瞧见她琥珀色双瞳中的自己:墨发如瀑,身形萧条,一双蓝眼睛嵌在如纸苍白的脸上,瘆人得很。
我们就这么静静对视着,看彼此眼中藏着的各自心事,听着窗外仲春鸟鸣,嗅着玉兰满室清芳。小护士攥紧了手一副紧张模样,她说完这些话便兀自低下头去,而我又不是会刻意挑起话题的那类人。我拿不准主意她是不是有些怕我,毕竟瑞恩克劳德做过的事情与利威尔阿卡曼差不多,甚至更令人心惊一些。
也许她不想呆在这里,陪着一个沉默寡言又同瓷器般易碎的病人,虽然她待我很好。
“我能照顾好自己,玫兹。”我挑着语句对她说道,心想这意思大概是很明白的。
可她却在这时急了起来,一双眼睛凄哀哀地朝我望来,像是怕自己被赶走一般。玫兹摆了摆手又暗自握紧了拳头,淡粉色的唇瓣被齿贝咬得发红,随后像是在纠结什么人类存亡的大事儿般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利威尔少佐让我要看住你,其实我不太懂他是什么意思……但我见过许多病人……”